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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与乡愁
发布时间: 来源: 神州学人

  看得见山

  我生长在山区小县。1956年,爷爷奶奶一路步行,辗转来此,开山办厂,落地生根。读小学时,有篇课文叫《山的那一边》,开头的那句“山的那一边,其实还是山”,总让我每眺望远方就有禁锢之感。2003年,我负笈北上,搭乘的是一趟K字头的绿皮车。那之后的许多年里,每到寒暑假结束,我都要从家出发,坐汽车走曲曲折折的山路,两个小时后到达另一座城市,与层层叠叠的人群一起挤进又长又窄的火车站。从那里到北京西站,路程1600公里,时长28小时。

  那年夏天,父母送我到北京,一家人住在西直门附近的地下旅馆。入校注册后,他们到寝室帮我打扫卫生,铺床叠被。回想起来,他们动作好像很慢很慢,永远有交代不完的话。父母要离京那天,一早5点半,我就收到爸爸的短信,说妈妈坚持要来学校再看看我。果然,不一会儿,妈妈的电话就来了,她找不到我的寝室,只能站在校门口的栅栏外。我赶来,隔着栅栏,看她抹着眼泪,从兜里掏出600块钱递给我。我鼻尖一酸,赶忙挥手跟她告别,她却执意要看我先走。后来,我才想,在我转身的那一刻,她该是与我同时掉下了眼泪。

  我在北京读书10年。离家愈久,愈觉乡愁浓烈。因为要去另一座城市搭车,回校时父母并不总去送我,回家时他们也不会来接。就算他们到了车站,也舍不得花1块钱买站台票送我进去,只在进站口挥手,看我低着头、忍着泪,拼命挤进人潮。北京的繁华,抵挡不了我对故乡的思念。为减轻这思乡之苦,我甚至回乡找到方志办,求来县志若干,带回学校送给图书馆,以便能时时借阅,聊慰乡愁。

  望得见水

  2003年的火车很慢,时光很长。我虽然只是初识乡愁,却爱强说愁。去京途中,我一路向发小报告:车过赣江、车过长江、车过黄河……我与他4岁相识,两家相距不足千米,总角晏晏,多有不舍。只是,这套“车过某河”的言辞中,更多的其实是对“遇水架桥”的向往,是对奔赴未知的欣欣然。

  发小留在省内读大学,我们天各一方,可以用电话和QQ联络。虽然不太方便,但多多少少还保持着联系。2005年,他作为省学联主席,渡过海峡,出访宝岛,又回乡做“台湾十日考察报告”,说起对岸的种种现代感,引得我一阵羡慕。后来,他转赴香港城市大学读研,我也曾从北京西站搭乘Z97次列车花24个小时去香港开会,和他一起在维港的晚风中望着那片纸醉金迷的水域闲聊。再后来,他去巴黎高等师范学院读劳动经济学博士,越走越远。Skype信号不稳,QQ又有时差,我们的来往就变少了。但这丝毫没有降低我们的情谊。我们聊过原因,都认为是因为我们有同一个故乡和记忆,那是抹不去的乡愁。

  而就在这些年间,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我家到学校,先有Z字头的直达列车,只要14小时;后又开通了高铁,不足8小时就能到北京南站。虽然家里仍不宽裕,但母亲也几次来校看我。我再从北京去香港,只要短短9个小时了。2013年,发小飞过大西洋,在位于华盛顿的世界银行实习,而我则受“国家建设高水平大学公派研究生项目”资助,横跨太平洋到美国杜克大学读书。我们相约在华盛顿的白宫前见面时,原来浓郁的乡愁似乎已微乎其微。2016年,我在台北做博士后研究,昔日对宝岛都市化的向往竟全被街头景象之破旧的震惊所取代。那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见证了中国历史的一次转折。

  记得住乡愁

  就我的体验而言,这一转折的情感表征,便是对“异域”的单维想象趋于终结。2012年,我在美国圣地亚哥旅行,忍痛花40多美元买了份墨西哥海鲜面,打包回宾馆,打算边看电视边吃。从饭店到宾馆,步行不过20分钟,沿途竟有4位乞丐伸手向我要打包盒。他们大概以为是我吃剩的饭菜,我头也没回,径直回“家”。不想,视而不见地走过后,身后竟传来了抱怨声。我越走远,那声音就越大,仿佛是“中国人抢走了我们的饭碗”,这是美国底层对中国持续的偏见。

  而与之相反的是美国中上层社会。我在布法罗寓居的一户人家,世代经营一家私人加油站,家产颇丰,男主人还曾是盐湖城冬奥会的火炬手。但当我说中国大学生几乎人手一台笔记本电脑时,他竟天真又严肃地对我说:你骗我!那一脸与路边手机贴膜小贩工作时相仿的认真,差点儿让我为之绝倒。

  “不患人之不己知。”中国这些年发展实在太快,别说他们的理解没跟上,我们自己跨文化传播的水平也没跟上。不过,这倒真是减轻了我的乡愁:哪儿也比不上家乡好。后来,我又去过一些国家和地区,感觉发达处与中国的都市相差无几,欠发达的地方则会让我想起故乡的山、象征远方的水和那一点的“愁”。

  2017年,发小从巴黎博士毕业,结束了在华盛顿的工作,选择回国。让我诧异的是,他竟携妻回乡生育,毫无犹豫地放弃了为孩子谋一个美国国籍的机会。他说:“18年后,待孩子成年时,中美两国的发达、文明程度还真不知谁强谁弱,不如就此给孩子选一个出生地——我们的父母居住的地方,那才是他的故乡。”

  这些年,我走了许多地方,行走越来越远,乡愁却越来越淡——这当然有传播技术迅速发展之功。但我知道,乡愁正越来越深,于我的心底算是扎了根。

  (作者系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副教授、影视艺术与新媒体学系副主任、博士生导师。曾作为国家公派联合培养博士生赴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留学)


责任编辑:贾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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