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王镇中于2021年1月31日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深切怀念与沉痛哀悼我的父亲。父亲一生都很健康,去年10月国庆节假期还和儿孙辈一起打羽毛球。今年冬天突然患上了肝癌,享年91岁。
父亲曾任原铁道部第二铁路工程局机电公司总经理兼党委书记,工程师,中国援建坦赞铁路姆贝亚大修厂厂长。父亲是新中国第一代铁路建设者,参与建设了新中国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建设了穿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宝成铁路,参与建设了名垂青史的成昆铁路。成昆铁路建设被联合国评为创造了世界铁路史上的一个奇迹,它和美国阿波罗号宇宙飞船登月,苏联的第一个人造卫星上天并列成为“象征二十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父亲在2019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大庆之际,以接近九十岁的高龄,还作为中央电视台特邀的两位亲身参与成昆铁路建设者之一,专程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历史回顾纪录片制作中重走成昆铁路,电视台邀请我父亲讲述当年建设成昆铁路的经历, 重现了中国第一代铁路建设者的风采。父亲在上世纪70年代还参与修建了中国援建第三世界国家最宏伟最大的项目坦赞铁路, 多次被国外研究坦赞铁路的专家学者采访。父亲一生在中国铁路建设事业中贡献突出,曾多次被评选为先进个人,在修建昆贵铁路中荣获三等功,在修筑大三线成昆铁路中由于卓越的成就荣膺了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
我的父亲,1930年11月出生于浙江桐庐分水书香门第,为琅琊郡王氏后裔。琅琊郡王氏一脉在古邑分水是名门望族,人才辈出。分水建城至今已有1400年,仅宋代就出了十七名进士,且有十六名是出自我们王家。杭州桐庐分水还专门有一个进士馆,详细介绍了我父亲家乡盛产进士的历史。我父亲祖辈王家坊,也是桐庐分水人。于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由拔贡选任山西知县,之后署理了10个县,受到了当地广泛的好评。作为王家坊的后人,我父亲从小在王家坊故居长大,后来王家坊故居也成为杭州桐庐县的文物保护单位。父亲的堂哥王三一,从小和父亲在一起,清华大学毕业,1994年被授予“中国工程建设设计大师”称号,后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也是桐庐籍的第一位中国工程院院士,先后主持、设计过三峡、乌江、龙潭等42个水电站,为我国水利水电工作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我父亲和王三一伯父都是中国第一代基础设施的建设者。分水王氏一族人才济济,除了江浙一带人杰地灵,更重要的原因是历代后人能秉承王氏家风。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要传承王氏家人“立德、立功、立言”的祖训家风,树立高尚的道德,不为一家一姓尽忠,而要为国为民建功立业。
回顾我父亲的历史,可以发现他和新中国的铁路建设发展息息相关。1949年10月新中国一成立,父亲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二野五兵团工兵团,从而揭开了他作为新中国第一代修建新中国铁路的人生序曲,从修建新中国第一条铁路成渝铁路开始,将毕生精力献给祖国的铁路建设事业。父亲1952年被组织选派到西南人民革命大学(后并入西南政法大学)学习,1953年入党,1960年又赴北京铁道部干部学校学习,也是中国铁路系统最早培养出来的中国铁路建设管理者之一。我从小文革在家休学之时,就阅读了我父亲当年留下的大量图书,包括艾思奇的《大众哲学》、《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还有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恩格斯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等,在我父亲的图书里得到了当时的哲学启蒙。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新中国急需巩固解放不到半年的大西南。刚满20岁的父亲被抽调转入了铁道部西南铁路工程局(后成为中铁二局),并全程参加修建了新中国第一条成渝铁路(成都至重庆)。成渝铁路的建成拉开了新中国大规模进行经济建设的序幕,对新中国成立初期重庆乃至整个西南地区国民经济的恢复、为支援抗美援朝,和平解放西藏等都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1952年7月1日,成渝铁路全线通车,重庆成都两市及沿线人民纷纷召开庆祝大会,人民欢呼雀跃。整个工程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前后共计投入十万军工和民工,在中国铁路发展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成渝铁路的修建也为中国修建铁路积累了经验,锻炼培养了一批修建铁路的各类人才。
建设完了成渝铁路,父亲又投身到穿越秦岭的宝成铁路建设。李白诗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俗语云:“老不入川”,千年来出入川的艰辛可见一斑。解决“蜀道难”成为世世代代的梦想。宝成铁路从陕西宝鸡出发后,先后跨越秦岭、巴山和剑门山,山高,开山凿洞,16次跨越嘉陵江,遇水架桥,地势险要,工程任务艰巨。父亲参加了北起陕西省宝鸡市,向南穿越秦岭到达天府之国四川省成都市,全长669公里的宝成铁路的建设中,解决了历史遗留的蜀道难的问题。宝成铁路在成都与成渝、成昆铁路相连,它的建成对西南地区的矿产资源开发和物资运输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是连接西南和西北地区的大动脉,为后来经济建设立下了丰功伟绩。其中(宝鸡至广元段)几乎全部处于山区,由宝鸡出发后就需要先后跨越秦岭、巴山和剑门山,地势险要,全线共有隧道304座,桥梁1001座,因此工程相当艰巨。宝成铁路终结了蜀地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历史。宝成铁路贯通后,当年贺龙元帅、黄克诚大将都亲临剪彩。不仅如此,该铁路1975年7月还完成了电气化改造,父亲也参与了我国第一条电气化铁路的建设。
我和弟弟有清晰记忆的就是60年代末期我们跟随父母在大小凉山里面,看到父母亲身参与当时全世界地质情况最复杂的成昆铁路建设(成都至昆明)。贵昆铁路通连后,父亲立马转战大凉山修建成昆铁路。成昆铁路穿越地质大断裂带,沿线山势陡峭,奇峰耸立,深涧密布,沟壑纵横,地形和地质极为复杂,被苏联专家称为地质博物馆、不能修铁路的禁区。成昆铁路的修建,为人类在极为复杂的山区建设高标准铁路创造了成功范例,堪称世界筑路史上的奇迹。
即使在工作繁忙之余,我父亲还不忘锻炼我们的身体和意志。父亲总会提醒我们兄弟,不光学习要好,身体好才是未来事业的基础,体育锻炼很重要。记得当时工地条件很差,没有条件进行体育锻炼,父亲就在四川大凉山甘洛的河流里教会了我和我弟弟游泳,锻炼了我们敢于到中流击水的勇气。我和弟弟都十分受益于父亲给我们培养的敢闯敢干的精神。我记得我当年在农村下乡插队时,十分艰苦,父亲还专门来村里看我,鼓励我一定不能放弃学习。同样,我弟弟去参加铁路工地上工作的时候,父亲还安排铁路系统资深的老工程师给我们补习数理化。1977年,我从农村,弟弟从工地双双考上大学,成为文革10年中国大学停招后的首届大学生,父母对我们的培养历历在目。
除了参加成渝,宝成和成昆铁路之外,父亲一生中还转战国内各地参与修建了枝柳铁路(枝成至柳州)、南防铁路(南宁至防城)、邳连铁路(邳县至连云港)、东芜铁路(东关至芜湖)、外福铁路(外洋至福州)湘桂黔铁路(都匀至贵阳)、大三线铁路(贵阳至昆明)等。可以说是中国铁路大三线建设参与最多的中国铁路建设者之一。历程回望,深感父亲那一代人为国家建设铁路所焕发出来的一种中国铁路人的奋斗精神。虽然常年累月待在工地上,大山里,生活条件非常艰苦,但是他们迎着困难,知难而进,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决心可以说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精神风貌。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了全世界的铁路大国,仅高铁的建设的长度就已经占到了全球的三分之二,成为全世界铁路建设最发达的国家。我想,中国的铁路能有现在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与中国第一代铁路人在崇山峻岭和艰难曲折的岁月中所历练出的精神密不可分。
谈到父亲作为中国第一代铁路建设者的记忆,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亲身参与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对外援助超大型项目坦赞铁路的建设。中国第一代铁路建设者们在新中国成立20年后所积累的铁路建设经验,已经开始走向世界,可以说是新中国最早的“一带一路”的建设事业,中铁系统的5万余名铁路建设者自1970年10月开始,在坦桑尼亚和赞比亚的崇山峻岭之间、遍地荆棘之中、疾病肆虐之下,历时六年时间建成了举世瞩目的坦赞铁路。
作为新中国送给非洲人民的一份厚礼,坦赞铁路在1976年6月7日全线通车后,为坦赞两国的社会经济发展,以及非洲南部的民族解放斗争做出了重大贡献。这条被誉为“非洲自由之路”的铁路,联结起中非之间跨种族、跨世纪的真挚友谊,是中非人民友好史上的不朽丰碑。我记得1971年,铁二局派了一辆华沙牌小轿车,带上我和母亲一起送父亲去成都双流机场赴北京转机,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坐小轿车。当时成都双流机场还是一座小小的候机楼,国内基础建设也处于刚刚起步阶段。父亲被国家选派到非洲坦桑尼亚姆贝亚汽车大修厂担任厂长,援建举世瞩目的坦赞铁路。在父亲的领导下,该厂建设从无到有,生活自给自足,管理有方,在坦赞铁路建设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得到了当时坦桑尼亚总统尼雷尔和中国驻坦桑尼亚大使李跃文的亲临视察和高度赞赏。美国专门有大学教授研究坦赞铁路,前几年还专门来成都父亲家里对他进行了长时间的采访。去年我接待坦桑尼亚驻华大使H.E. Mbelwa Kairuki阁下专程来全球化智库(CCG)访问,他专门提到坦赞铁路对中非合作的推动和中非友好的重大意义,并特意赠送我一本由中国外交部编著的《中非关系史上的丰碑——援建坦赞铁路亲历者的讲述》一书,让我转交我的父亲。中国在当时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不远万里无私援建坦赞铁路,得到了广大亚非拉国家的高度评价,对扩大在冷战被封锁时期的中国国际影响,对中国在70年代初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毛泽东曾说,是“非洲黑人兄弟把我们抬进联合国的”。
父亲接待坦桑尼亚原总统尼雷尔视察
父亲一生对我和弟弟影响非常大。他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发奋学习,要有拼搏精神,要勇往直前,敢于创新,他也常教导我们,要有独立的思想,开阔的视野,包容的心态和不畏艰难困苦的勇气。父亲早年参加国际大项目建设的经验,为他带来了广阔的国际视野,他从小就经常教育我们天外有天,要学好外语,要培养世界眼光。
父亲、母亲、外婆和弟弟在一起
父亲和母亲欧阳凰,生育了我和弟弟两个儿子。父亲也曾和我谈起他和母亲是在成都工作时因为都喜欢打篮球而结缘,母亲英年早逝,50岁出头便因病去世。父亲和我们都深感遗憾。母亲是新中国成立后培养的第一代铁路工程师。父亲常说我母亲非常有才华,外公家族是岳麓书院历史上最长的一任山长欧阳厚均的后代,我外婆家族是近代史人才辈出的安徽太湖赵氏。我的父亲很尊重我的外婆,也经常请外婆多教导我们。我的外婆是老派知识分子,记得她在我家每日都在读文学作品或是写信给在全国各地我几个富有才华的舅舅们和大姨小姨题古体诗应和。我的四舅欧阳鹤是和朱镕基一起从湖南考上清华大学的同班同学,欧阳鹤受我外婆的影响很深,业余喜爱吟诗作赋,退休后曾担任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华诗词》副总编。外婆晚年跟随母亲父亲在我家生活了十七年,得到了父母的悉心照顾,父母都很孝顺,也使我们兄弟俩在父母和外婆身边长大获益良多,终身受用。现在父亲母亲都离开了我们,按照他们的遗愿,将他们合葬在一起,希望他们能在天堂里再团圆。
我和弟弟也一直很努力,怕辜负了父母的希望。值得一提的是,我弟弟当年在西南交大学习时,父亲就经常到学校去看望他。弟弟是最早一批考上赴美的留学生,在美国著名的密西根大学拿到了工程学硕士学位和工商管理硕士(MBA)双学位,后曾就职许多大型的跨国公司高管。我们兄弟俩的经历和发展有很多相似之处,比较国际化,我认为这主要归功于父母的影响。
父亲十分关心国家大事,常年每天坚持看《参考消息》和各类报刊。我和爱人苗绿博士创办了全球化智库之后,他更是坚持每天看我们的公众号,经常给我们提建设性的意见,希望我们智库能为国家为社会发展做贡献,能通过建言献策发挥更多作用。每当看到我们智库又取得了好成绩,他老人家都会露出慈祥和欣慰的笑容。
作为第一代中国铁路人,父亲不畏艰难险阻,以大无畏的拼搏精神,用自己的热血和青春和中国第一代铁路建设者们修筑了一条又一条的铁路。作为我的父亲,他将奋斗、顽强、创新、勇敢的精神在血脉之中传承给我们,“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父亲的谆谆教诲,我将铭记于心,践之于行,毕生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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